文俞栋
成立于年的招商银行,是我国第一家由企业创办且完全由企业法人持股的股份制商业银行。记得,当时“招商银行”四字一亮相,略通书法的人大多推测其系集《爨宝子碑》而成。其实,它出自素有“秦宝子”之誉的岭南书法大家秦咢生之手。
秦咢生(—),广东惠州人,原名寿南,字古循,号路亭;又名岳生,后改谔生,因《说文》无谔字,更名咢生;斋号拙巢、莲花室,系当代著名书法家、篆刻家、诗人。其曾任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、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、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教授、广东书法家协会主席、广东省文联委员。有《秦咢生行书册》《秦咢生自书诗》《秦咢生诗书篆刻选集》《秦咢生手书宋词》《秦咢生石头记》(印集)等著作行世。
秦咢生出身贫寒,10岁始上私塾,年考入惠城昌明小学校,后因家中无力支持于四年级便肄业,经伯父介绍到惠城一家当铺做学徒。八年期间,他白天做工,晚上学书,并向当地名儒请益书法、篆刻、诗词。北伐时期,他任驻粤军各路总指挥部财政处课员,后又任东江盐务局、北海航政局、东江护航总队文员及广东省建设厅、教育厅科员等。年,被国立中山大学黄元彬教授聘为助手,书艺学养大进。抗战期间,他避难于粤北曲江,后又任广东省建设厅视察。解放初期,他担任广东省农林厅科员,后又调入省民政厅工作,年成为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,并于上世纪60年代初发起成立广东省书法篆刻研究会,创立“广州文史夜学院”,并担任中文系书法篆刻专业主任,为振兴南粤书法篆刻艺术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。
尽管他为人谦逊低调,但今天只要提起“招商银行”这块颇具个性且极富文化意蕴的招牌时,秦咢生又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。年初,招行正处于紧张的筹备阶段,副行长张瑞林觉得万事俱备,就差一块金字招牌,请谁来写?当时,广东健在的书家就数秦咢生和麦华三最有影响力。张副行长问了周围一些懂书法的朋友后,基本倾向请秦来写,因为相较而言“秦体”更具特色和辨识度,于是就让人带上元人民币辗转找到秦咢生,同时还请其一并书写“锦园”“招商大厦”另外两块招牌。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,张瑞林就收到了这三块招牌的墨迹。其中,“招商银行”四字深得《爨宝子碑》之神韵,稚拙古朴,隶意浓厚,气质高古,极富个性,让人过目不忘。更庆幸的是,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,国内很多银行舍弃书法招牌,改用横平竖直、标准整齐的美术字,而招商银行决策层却颇有定力和远见,没有追逐时髦,反而以名人书写为由保留了秦咢生写的这四个字,从而为“年轻”的招行注入了传统元素与文化力量,也给公众与市场留下了气质高古的印象。
如果说,《爨宝子碑》为世人认可离不开阮元、康有为在理论上的推扬,那么真正在书法创作上让其名震海内外的则是秦咢生。其实,秦咢生最初的学书之路与常人并无二致,亦从“二王”入手,后受清末碑学大盛之影响,其不满足于帖学之孱弱,遂博采甲骨钟鼎、秦汉金石、魏晋碑刻之精华。年,他初次见到《爨宝子碑》拓本,便“一见倾心”,终生沉浸其中。在其看来:“《爨宝子碑》字之美,造型异于历代楷法,其风格韵味则厚拙中内藏大巧,朴实处实蕴华腴。我酷爱之。”并作《集爨论爨十绝》,集联数十幅,不仅对“爨体”的艺术风格进行了深入研究和客观评价,而且通过集联的方式予以展现,堪称其“爨体”书法代表作。需指出的是,他学“爨体”并未简单地亦步亦趋,而是在精研原碑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审美偏好和艺术理念对其进行“二次改造”,逐步化参差跳跃为整饬端庄,变奇崛狂怪为浑朴高华,使书作更显自然和谐,最终形成了既刚劲雄伟又流丽婉秀,既稚拙生涩又雅俗共赏的独特书风,影响南粤书坛数代人。
除《爨宝子碑》外,对其书法影响最大的还另有一碑——《天发神谶碑》。该碑“隶笔篆构”的结体和奇诡森威的书风令他着迷不已。但由于残缺不全,此碑总计只存字。剔除重复之字,则单字仅剩个,所能用作构字的因素十分有限。对此,秦咢生既不迷信,也不盲从,他通过对《天发神谶碑》的认真分析,探究特点,总结规律,取其长处,灵活运用,使书风为之一变。观其篆书,用笔凝重老辣、方中带圆,线条弯曲盘绕、强劲坚韧,结体则在《神谶碑》基础上进一步强化了平头鼠尾、上重下轻之特点,使作品极富金石味,观之令人耳目一新。虽然秦咢生以爨楷和篆书扬名书坛,但其书兼众体,甲骨、金文、篆、隶、楷、行、草诸体皆善。其行草书融碑入帖、以古为新、离群不谬,用笔迟送涩进,讲究顿挫暗转,笔势深沉挺劲,气韵生动自然,毫无柔弱平滑之弊,富有立体感和现代感。从《秦咢生行书册》()中的作品来看,体貌丰腴,秀雅通神,可谓其行书巅峰之作。
秦咢生亦擅治印,之所以印名不如书名响亮,一是为书名所掩盖,二是因其终生未有印集刊行,故“锁在深闺人未知”。直至年,澳门民政署刊行《秦咢生石头记》,共收集其印作方。其篆刻可谓典型的“玺印派”,所作粗栏小字,萧疏隽爽,雄浑朴茂,气格高古,且章法巧妙,善于从对称或粗细中求变化。难能可贵的是,其虽重古摹古,但并非固守前人,而是古为今用,推陈出新。如其部分印作甚至将阿拉伯数字与汉字、公元纪年与干支纪年、简体与繁体等合于一印,创新之程度令人惊叹。
秦咢生十分重视“学养”。早年间,在黄缉庭、林农菊等名儒教导下其诗文功底本已十分坚实,加之天资聪颖,且自学不辍,故达到了相当高度,后人为其整理的《古循诗词稿剩辑》便有余首。他曾受邀赴香港中文大学、澳门东亚大学等著名院校讲授诗词书印,被称为“无学历的大学教授”。其诗力追唐宋,取法高古,字面清腴流丽,富有唐诗的高华隽永;喜用僻字和典故,且善于以诗议书,以诗论印,故又富含宋诗的哲思理趣,可谓“唐形宋质”。
如果说,是秦咢生的书法使作为金融界“后起之秀”的招行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文化内涵与历史厚重感,那么,也正是《爨宝子碑》和《天发神谶碑》造就了秦咢生,使其在名家辈出、群星璀璨的二十世纪中国书坛上占得一席之地。但无论是招行选择秦题字,还是秦选择常人难以洞察其妙甚至觉得有“丑书”之嫌的《爨宝子碑》,皆需有独特之眼光和超凡之勇气。
(作者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金融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、浙江省金融书法家协会副主席)
编辑孙乐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