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振峰《中师生》连载（46）：民办教师胡生才转正了
第四十六章（）
胡生才老师转正了，正式吃上了公家饭。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，颤抖着双手说，天呢，现在一个月工资比我当民教半年的工资还多！其他民办老师就羡慕不已。胡老师说，我听说有省民办教师任教证的以后都直接转正。孙惠英老师的脸就白了一下，一会儿又变得灰塌塌的，因为她没有省民办教师任教证。宋春明说，孙老师，跟上我自考，有了大专毕业证，转正肯定占优势。孙惠英说，我哪有你那本事。宋春明说，那你就参加成人高考，然后高师函授学习。孙惠英说，这个能行吗？宋春明说，肯定能行。
赖小回来了，带着婆姨和娃娃。他想到虎奔坟上烧纸，可想来想去不敢。他就只看了他的敞豁烂院和破窑洞，又带着婆姨娃娃走了。赖小做了渭河平原上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，生活过得不赖。宋山村的人说，如果赖小待在村里，恐怕永远是一条老光棍。
呵呵，宋春明赶走赖小，其实是救了赖小。我当时觉得宋春明很毒辣，现在想想，他的处理法还很高明。
宋春明的自考专科只剩文学概论一门功课了，他一有时间就抱着《文学概论新编》看。《文学概论新编》是一部新颖别致的文学理论著作，它从哲学、美学和逻辑学的角度讲文学，讲出了文学的本质特点和发展方向。宋春明很激动，他想，哦，文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他佩服主编张孝评教授，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一天，宋春明正给六年级讲语文，门被人掀开了，石琳翠出现在门口。宋春明走出去问，什么事？石琳翠说，爸来了。宋春明说，在哪儿？石琳翠说，在灶房。宋春明来到灶房，见到父亲，问，出什么事了？父亲抹了一把眼泪说，你姐夫在工队上出事了！宋春明说，究竟咋回事？父亲说，塌下来一楞土，被土压坏了。宋春明说，谁说的？父亲说，你姐夫兄弟的；他现在正到咱家。宋春明说，那咱们也要去人处理后事。父亲说，最好你去。宋春明说，让我哥去，艳艳和豆豆让我妈照料。父亲说，你哥没文化。宋春明说，我走不了，要上课。
春生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刘家庄村。离老远春生就听到，春叶一老家人嚎成一片。到了春叶家，春叶抱住春生说，哥呀，你说我怎么办呢！春生嘴笨，不知道如何劝慰春叶，也就跟着淌眼泪。经过商议，众人决定由春叶、春叶的大伯子、春叶的小叔子和春生一同到山西太原为死者收尸。
五天后，死者的遗体被运回了刘家庄村。宋春明要参加姐夫的葬礼，他父母坚决不让，说，你刚装过新（刚结过婚），不能赶丧事。宋春明说，你们不是想让我去太原收尸吗？他父亲说，我们当时忘这事了。宋春明说，你们忌讳太多，装新与赶丧事有什么关系！
上完课，宋春明骑上自行车去了刘家庄村。
宋春明问哥哥春生，工程队是怎样赔偿的？春生说，给小敏三万，小敏的爷爷奶奶一万，春叶一万，共计五万。宋春明说，协议书呢？钱呢？春生说，小敏的大伯拿着，现在都交给小敏的奶奶了。宋春明脸色大变，说，哥，你真糊涂！春生说，咋了？宋春明说，我姐的一万和小敏的三万都应该归我姐管，你怎么能让他交给小敏的奶奶呢！春生说，人家只是临时管管。宋春明说，农村的事情很复杂，这下麻烦了。
果然，办完丧事，春叶的公公婆婆只字不提赔偿款的事。春叶也觉出不对劲，就向公公婆婆要钱。公公说，依照老规矩，这个钱应该归我们。春叶说，人家工程队说得清清楚楚，一万是我的，三万是小敏的，你们怎么不讲理呢？婆婆说，你有什么证据？你给我们刘家生下小子还好说，你生了一个死女子，还想要钱，没门！春叶也不是善茬，当即在公婆家里翻箱倒柜地搜，结果一无所获。婆婆看着满地狼藉说，春叶，你可以走了，把小敏留下也行，带走也行。春叶说，你什么意思？公公强调说，你能走了！春叶明白了，这是赶她走啊！她放声大哭，拖着小敏向自己窑里走去——门已经被一把大锁锁了。春叶四下瞅了瞅，发现院子里有一把锤子，便拿起锤子砸锁。她小叔子恼羞成怒，上去就是几巴掌，打得春叶鼻血直流。小敏没命地嚎，边嚎边喊，三爸，不要打，三爸，不要打……
是可忍，孰不可忍！春叶小叔子也太过分了吧？我飞起一脚——那一脚正好踢在他那只打人的手腕子上。
春叶回到了娘家。
宋春明埋怨春生不动脑子，春生说，那你为什么不去？宋春明说，我去学生咋办？春生怒吼道，你就记个学生！
医院。
春叶小叔医院。他挂着绷带提着手腕子跪在春叶床头说，二嫂，我错了，你还手吧。春叶背对着小叔子，只顾流眼泪。宋春明说，你有什么权利锁门？春叶小叔子说，都是我爸我妈的主意。宋春明说，如果我报案，你知道你打人的下场是什么？春叶小叔子不言语。宋春明说，回去告诉你爸你妈，立马把协议书和四万块钱还给我姐。
出院后，春叶被春生和她父亲送回了家。春叶又一次要钱，公公婆婆就找来刘家庄村村干说事。村干在春叶公婆家吃饱喝足后开始发言了。刘支书说，一万块归春叶没说的，娃娃的三万块要由娃娃爷爷奶奶保管。春明父亲说，我听我二小子说，法律有规定，娃娃的娘才是第一监护人，这三万块钱要归春叶管理。刘村长说，春叶还年轻，如果改嫁，如果将来的男人好吃懒做，把这三万日踏（胡乱花销）了咋办？春生说，如果小敏爷爷奶奶把这三万块日踏了咋办？刘支书说，娃娃爷爷奶奶不可能日踏这个钱。春明父亲说，小敏三爸还是光棍，谁能保证他娶媳妇不动这个钱？彼此针锋相对，不欢而散。
此时，宋春明正到林安市参加自学考试。他的文学概论答得十分顺利。考完试，他到林安报社彩照洗印中心取回一袋子照片，又到新华书店买了《民法》《民事诉讼法》和《应用文写作》。他知道，他要代姐姐春叶打一场大官司。
春叶继续向公婆要钱，又哭又闹，公婆不敢打骂了，就请了邻村的巫神颠坛。巫神是春叶公公的亲戚。香一点，纸一烧，巫神“嗨吐”一声就躺倒在炕上，然后哼哼哭哭唱开了：
叫一声凡人你仔细听，
齐天大圣在空中。
人生在世苦难多，
相信各位通肚子明。
春叶公婆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，大圣爷老家，我们明白了。
巫神继续唱到：
亡人已升天，
走时泪涟涟。
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娃，
克夫之妻把你冤。
春叶公婆跪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，然后哭着说，可怜我的娃！
巫神迫不及待地继续唱到：
亡人的钱，卖命钱，
父母拿着才保险；
媳妇永远是外人，
趁早滚得远又远。
如果不听劝，
掏你的心锤勾你的命，
娘家也要受牵连。
……
我听得牙痒痒，飞身去找齐天大圣——刘家庄有齐天大圣庙。我说：大圣，有一个巫神借你的名誉吓唬一个丧夫的弱女子！
齐天大圣说：哦？待老孙仔细听听。
齐天大圣仔细一听，怒火中烧，抡起金箍棒对着高压线就是狠狠一击，刘家庄嚯啦一下就断电了。
春叶公婆就去找煤油灯，煤油灯多时不用，一时找不着。小敏三爸去村里小卖部买来蜡烛，刚点燃，我“呋”一口吹灭了。又点燃，我又“呋”一口吹灭了。如此三回五回，十回八回，他们一家人受了惊吓，齐刷刷跪了一地，都在祷告，说，大圣爷老家，神人不计凡人事，我们凡人有什么不周到，你老家就原谅吧。
我乐得不行，在他们家锅台上跳了一跳，那锅台石呵啷一声就齐腰断了。巫神也受了惊吓，喊了声“放马童”，一骨碌爬起，脸色苍白地跪到了地上。
一个月后，宋春明写了以姐姐春叶和外甥女小敏为原告的诉状，把小敏的爷爷奶奶告上了乌水法庭。不过，宋春明心里一点也不踏实，他担心的是证据——协议书被小敏的爷爷奶奶死死攥着，他上哪儿去找证据呢？
临放假，镇上统考由两个考点变成三个考点，宋山小学荣幸成了南考点。
最令宋春明欣慰的是，虽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难度很大，但他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证。